骚乱甫起,凤宁就被白芙拉到柜台下,与掌柜伙计挤成一团乱。
大气没敢喘一口,谁都是抖着身子竖着耳朵听前头的动静。凤宁个子小,还能仰个脸转动下脑袋,但也只望见伙计们抱头龟缩,而白芙蹲靠在柜沿,像一片阴影无声无息,凤宁半晌只呆看着她帷下侧脸,朦朦胧胧间仿佛觉得她眼神往上一掠,又似什么都不存在,只是他心里错觉。
“走了么?……”如蚊呐的声音,像是猫着身的掌柜刘老精发出,不过没人应他,一个个都不敢动一下。
除了凤姐。凤宁见到她忽然动了,竟探手摸了台上纸笔,昏蒙里轻刷刷写着什么。
凤宁眼瞪得老大也没瞧清,就见她写完拉过刘老精一只手,做了手脚,又拿了他拇指儿按了两下。刘老精惊乱中未敢追究,凤宁却差点叫出声,脑中闪过卖身契这物件。
果然薛若等人出了店,店里干干净净,刘老精回过魂来就发觉客栈多了个付不出饭帐被抵债的小鬼,白白瘦瘦,没半点机灵相。他想找人,苦主早踩西瓜皮溜了。手里头身契一份,白纸黑字,双方手模,赖也赖不掉。刘老精生平没做过这般窝气糊涂的生意。
凤宁木了般,耳边只响着凤姐临去丢下的一句话:“你好好在这做个马僮。”
刘老精瞪着他半响,吐出一句:“滚出去!”
隆盛客栈不缺人,出了人命店里亏损不可估量,小算盘打下来,他实没必要因一顿饭钱再给人养个来路不明的死小孩。
于是凤宁被撵出了店,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雨水从天刷刷下着,顺着檐角坠成水线,店檐下那苦巴巴的小身影十分卑微地倦着,做出可怜乞儿状,到底雨天客少,他又拾掇出了人样,半天没博得一个铜板子。
白芙四下里转溜了一圈,没见着那个飞剑堂堂主柳东平,估量他是去了丽香院,她可没兴致去那里,那雨下个没完了,她御气而行,雨珠水汽虽不沾身一点,却也不想被人撞见,遂在一片房檐下避雨。
风雨声夹着几下低闷的雷鸣,街巷间已没什么行人,她慑息而立,面前雨势张狂,却似与她隔绝了般,天地间的声响仿佛都湮灭在这一道亘静的身影里。但于她耳际间,方圆百尺的动静却如落针清晰,西南向隐约一通马蹄飞奔而去,东面又有一道道衣袂破雨,蓑草与雨水摩擦出粗涩的声响,秦淮河畔几块碎瓦被踢下,有冷厉的声音远去:“你再追……我可,出剑了!”有人似是哈哈大笑,又有女子的追叫,斜对街上方雨飞纷纭,远远的东南方雨势凌乱,似是一把飞伞旋舞而过,几声啸叫伴着飞奔步声,还有杂乱的脚步伴着喝斥从几条街后急走过去,似是往客店那头。
许多声响汇聚而来,白芙默然不动,直到那些声响渐远渐隐,她才突然摇动一下脑袋,那亘古安定的声息中,身前的雨点、水线、雨声、风势仿佛才突然活了,扑入她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