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时不时传来纤夫里的包工头与商家讨价还价的声音,常常只为一两枚格罗索便能吵上许久。
而罗贝尔甚至没有带格罗索,他已经许多年摸过金币之外的钱币了,也许多年没有切身体会过普通人的辛劳了。
“老大!”
隔着半条街,朱利奥就高高跃起,大声呼喊起来。
罗贝尔缓缓转身,对着他微微颔首。
朱利奥又蹦又跳地跑到罗贝尔面前,兴奋地拿出写着情妇地址的小纸:“老大,我找到那老西和情妇幽会的证据了!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罗贝尔勉强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他现在已经和朱利奥身高差不多了:“不愧是你,果然不会让人失望。”
“老大,你心情不太好?”
朱利奥被天气宛如晴雨表的艾丽莎锻炼出了强大察言的观色本领,他立马察觉到罗贝尔的失落:“怎么了?狗皇帝又欺负你了?”
“首先,平时一般是我欺负他。”
朱利奥和罗贝尔自己都被这句话逗笑了。
“我现在确实算不上喜悦,十字军啊……”他的双手抓住栏杆,向后弯曲身子,耷拉着挂在栏杆上,“我读过不少前人记述的十字军故事,小时候一直梦想有朝一日踏上前辈们曾涉足的道路,在历史上也留下我的名字——伟大的十字军圣徒,罗贝尔·诺贝尔。”
“这多棒啊,查理大帝和圣骑士罗兰也是伟大的伊比利亚十字军战士,现在我们也一样了!”朱利奥高兴得合不拢嘴,掰着手指数起数,“老大,我,雅各布,高文、皮雷,还有法罗和盖里乌斯,我曾经以为圣骑士的道路离我远得很,没想到转眼间就近在咫尺了。圣骑士朱利奥!圣徒罗贝尔!哇呼!酷毙了!”
“这可不仅仅是酷的问题啊,塔佩亚。”罗贝尔吊在栏杆上,半个身子向外悬空,“数不清的国家为一个共有的信仰摒弃前嫌,团结、热情而自由,世上没有比十字军更能体现伟大精神的时刻了——我曾经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难道不是吗?”
“可世上没有这么浪漫轻松的事。”罗贝尔一只手攥紧栏杆,一只手指向繁忙的港口,“你看那些人,他们正在提前向拉古萨运送联军的物资,因为是为十字军事业,所以人们都在‘义务’劳动,可我明明记得我特批了一万四千弗洛林的经费用于雇佣纤夫,钱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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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朱利奥气得脸庞涨红,“竟然有人连纤夫的钱都贪,不可饶恕!”
“是啊,我现在就想把那些个贪婪的畜生抓上火刑架烤死,但我做不到。”罗贝尔嘟着嘴巴,“我查明了,是恩里克和约拿指使人干的。”
朱利奥愕然无语。
“财政没钱了,他们在穷尽一切办法省钱,包括盘剥百姓。如果没有这场仓促的十字军,我们本可以用十几年慢慢还债。”
罗贝尔双臂一用力,整个人再次回到安全的栏杆内。
“现实太复杂了,我们要筹备军饷,要扩大征兵,要强征补给,没有天降正义,远征里每一英里的路途都必须靠士兵用脚走完,这又是不知多少耗损,多少人会倒在半路上,其中也许就有你我认识的朋友。”
“十字军不是什么为正义而战的事业,我们不是为拯救希腊人,也不是为天主的国降临地上,这场战争的理由是赤裸裸的,圣座冕下渴求东西教会的合并,伊日渴求重立国王的威望,波兰人和匈牙利人都对保加利亚有领土要求,我们也希望在巴尔干的乱局分一杯羹,能抢一口是一口——这些人就是我们野心的代价。”
朱利奥顺着罗贝尔的手指看向港口。
纤夫依旧努力地拽拉着货箱,包工头和商家的争吵依旧如故,天空还是那样残阳如血——但这一切在他眼中忽然不一样了。
“这世上没有活得轻松的人,又是我们让他们活得更不轻松。很快,整个巴尔干都将陷入战火,几十万难民无家可归,几千个和卡利相同的悲剧在所难免。”
罗贝尔摇了摇头,向远离港口的方向走去。
“巴瑞总督的事不必再追查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剩下的交给我来办。”
“走吧,塔佩亚,不要再看了,再看只会更难受,谁都活得不容易,我们难得糊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