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竺调整一下坐姿,适度展现出一方富贾的气度。将茶杯轻轻拎在手中捧着,却没有喝,边感受茶水的温度边不紧不慢地说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上的事无论大小,皆逃不过一个利害;世上的人无论贤愚,亦必趋利避害。此常理也。”
让刘禅意外的是,巨商出身的糜竺起手不以价钱开局,反用一段颇含哲理的话做了开场白。刘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听他继续长篇大论。
“相传仪狄以酸酪作酒醪,进之禹。禹饮而甘之,反疏仪狄,绝旨于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杜康制林酒,以米粮酝之,遂得佳酿。酒之为物,谷粟为体,元精为魄,似水而非水,浅尝可以娱情,滥饮足能乱事。非富贵者不能有,非有之者不能害。商纣酒池肉林,因亡其国;孔子唯酒无量,乃成至圣。是故酒也,贵者之所用,或利或咎,皆在人耳。”
糜竺这一番东拉西扯,看似是在讲酒的历史,实则是在讲酒的价值。孙尚香不明白这和粮食长腿有啥关系,刘禅却有些懂了。
他制酒精的初衷是为了救人,因成本过高而放弃也是为了救人;但站在商业的角度,酒作为富贵阶层的专用饮品,若能制备出天下独一份的高纯度酒,岂不是想卖多少钱就能卖多少?反正这些潜在消费者手里有的是钱,只要东西好,销路压根不用发愁。
有了高额利润,成本就不再是问题。只要手里有钱,荆州的粮食不够用,天下的粮食还不够用么?
“这位舅公大人不简单呐!以前小看他了!”刘禅心中暗暗忖度。就凭糜竺这几句话,其学识、气度、眼光、头脑便非同一般,颇似管仲、范蠡,有一派经济领袖的风范。
商人逐利,因而更加务实。他们在解决具体问题时往往不拘一格、只看重结果,这样的作风在当下这个浮夸的时代里是相当可贵的。难怪糜竺这人一向不显山露水,却始终在刘备帐下稳居第一文臣的位置。看来人家不光是靠家世和资历,本事也不落人后啊。
刘禅刷新了对糜竺的认识,态度愈发谦恭,笑答:“舅公的意思禅儿明白了。待军营事毕,我回去调制几个配方出来,这制酒的事便全由舅公运作。若能大量生产,军医那里也不愁没有酒精用了。”
糜竺哈哈大笑。看到外甥身上的商业潜质,简直比看他学习上进还开心。这娃娃平常和自己接触的少,谁知这一聊竟这般对自己脾气,内心对刘禅也更加亲近。
“放心。只要酒好,多少钱都卖得!天下富贵者多矣,不喜欢酒的还真不多见。”
甥舅二人谈妥,孙夫人可还蒙在鼓里,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粮食的事:“这粮食到底如何自己跑来呀?”
糜竺与刘禅都被她逗乐,刘禅替舅公答道:“若制出的酒能卖上高价,咱们便可抬高粮价向各处收购,粮商们不就主动把粮食运来了?”
孙夫人这才恍然大悟,这件事也便这样定了下来。
办完了正事,刘禅便起身告辞,就要返回军营。不料孙尚香却不肯放他,也要跟着一起去。
这哪成?
军营可不是谁都去得的,别说是刘备老婆,就是刘备自己也不能想干啥干啥,一切都得按规矩来。
刘禅不敢造次,急忙劝阻:“我说香姐,你整日说自己久在营中,怎会不懂这军营的规矩?私闯军营,那是要就地正法的!我可不敢带你以身试法!”
“唉——”,孙夫人十分罕见地叹了口气,抱怨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整日关在府里,闷都闷死了!我就跟去看一眼你那新军训得如何了,只一眼也不成么?”
刘禅万万没想到孙夫人会用这种语气来求自己,这也太不像她了。难道是因为红缨离开得太久,把小后妈给憋坏了?
想到红缨,顺嘴问了一句:“红缨姐去京口这么久,可有消息传回?”
孙尚香摇摇头:“没有,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也不知这丫头在搞什么。”
刘禅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心里顿觉不妥。
红缨为人一向稳当,又有邓艾和王双跟着,怎么可能去了这么久却连个消息都不带回来?
“香姐,不对呀。以红缨和邓艾的个性,到了京口无论什么结果都该有消息传回,这杳无音讯可不是啥好事。”
让刘禅这样一说,孙尚香也担心起来:“谁说不是?就算他们不来信,小乔姐姐也该来封信问问,怎么会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要不然,还是你亲自去一趟吧。以你的身份,就算碰上啥麻烦想来也能摆平。”
孙尚香歪着脑袋思索片刻,觉得有理,旋即决定:“回府收拾一下,我这就走。”
“也不用这么急,总得跟我爹说一声吧。”
“这还用说?你爹的脾气你还不清楚?我回娘家,他能拦着不让么?”
孙尚香一个白眼翻来,刘禅忽觉奇怪。小后妈自打来到公安就对他爹没啥好话,怎么今天这口风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