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的这一动怒,也让章越从参谋顾问这等身份抽离,重新回到了君臣关系中来。
“陛下,臣知罪!”
……
没办法,在先帝面前,章越是有恩于人家,但如今反而有些吃人嘴短。
官家怒气稍稍敛去,但章越却道:“臣冒死进谏,陛下所要若是一名不行使封驳之权的知制诰,那倒不如罢之不设。但陛下若因宋敏求,苏颂,李大临累格任命而罢之,臣以为……以为此实为因噎废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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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眉头已深深皱起。
“陛下,臣料想肯定是有官员这么劝陛下,如今正值变法之际,需要朝纲独断,封驳之制虽是好典章,但却害了陛下的威福,必须收回去。等日后制度已成,法威已立,如此再设知制诰,恢复封驳的制度。”
“陛下虽听其意,但未必从其论,故而命臣的老师为知制诰,是因制度之事废其易,守其则难也。”
官家对章越道:“章卿,今已非当初,此番话朕早就听厌,还记得当初王安石初拜翰林学士,卿所言足食,足兵,足信以治国安邦,但朕如今所为的,不正是以变法,求富国强兵吗?那变了又如何?”
章越道:“陛下所言极是,臣亦是深以为然。但变也有急变与缓变,疾风骤雨是变,日拱一卒也是变,士庶认识到朝廷用心天下的苦心也需潜移默化,同时人心之事用急易反。”
“知制诰封驳词头之事,从仁宗皇帝到如今已是几十年了,天下官员士庶皆以为是好典章,但如今骤因三舍人之事罢之,一时之间人心难以理解,过刚则断,过猛则折。这并非是治理天下的良法!”
官家听到这里道:“章卿的意思是让朕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章越见官家怒色收止,仍谨慎地道:“是,法应当变,但变之当如藕一般,一段接着一段,好似春雨润物于无声。”
说白了,搞政治又不是量子力学,不能一下子东,一下子西,必须有一个连续性在里面。
官家道:“难矣,所以说朕要变这法,此流俗也要顾及么?”
章越则道:“若无流俗,仅凭仁宗皇帝的一条遗命,陛下又怎有今日呢?”
官家闻言脸色一白。
官家于殿中踱步片刻思索了一番,最后对章越道:“好,朕便从善如流了,不再授李定御史之职。”
章越大喜,没料到苏颂,宋敏求,李大临三人罢官都办不到的事,都给自己办下来了。
章越感到了什么是官家对自己的信任,但他也同时感觉到隐隐有一等的危机感。
什么是伴君如伴虎,随着官家权位日益稳固,近来又有如吕惠卿,曾布等人侍从左右,渐渐有了自己的决策团队,连王安石的依赖程度都已不如从前。
那么事到如今,自己也当寻求外任了。
章越道:“陛下圣明天纵,早就独运在心,臣不过略为补益吧!”
官家笑了笑道:“你这番话不要提了,不过陈襄出任知制诰,朕还需考量考量,朕看他外任陕西之意甚坚,章卿你于自己是何打算?”
章越一愣心想官家这话的意思是让自己也求外任吗?是了,官家之前就有这个意思,如今自己知制诰之路,就卡在没有外任经历上。
官家的意思大概是让自己将资历攒全了。
章越明白自己是时候请求出京了。
想到这里,章越道:“陛下,臣请外任!”
说完这句话章越心底松了口气,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除了皇帝越来越熟练自行决断国事,自己的决策分量下降外,同时君臣二人相处日久,话无所不谈,关系越近难免冲突也会越多,自己也不会事事顺皇帝心意说话,趁着二人还没有真正的冲突。
自己乘着这个时候求一下外任。所谓远香近臭的道理古今不易,你离官家远些了,等到日子久了,官家又念起你的好来召你回京。
有了这外任的经历,自己如此便可顺理成章地知制诰了。
想到这里,章越嘴角不由一勾道:“陛下如今决断国事愈加熟练,内有亲信贤臣,外有王安石,韩绛等谋事,臣如今是当出外了。”
章越说完却见官家脸上神色似有些意外,等等,天子不是让自己外任的意思吗?
官家道:“章卿,可是朕方才语气重了些?故你才自请出外,离朕而去?”
???
章越猛吸了一口气,官家这是啥意思?
“回禀陛下,臣绝无此意。”
官家看向章越道:“那卿可曾想过,朕用你为知制诰如何?”
章越惊讶道:“臣……臣……没有外放的资历,不敢拜领此职。臣的老师远比臣胜任此职!”
官家会心一笑,他今日正有用章越的意思,但嘴上故意不说破,找章越来故意考验考验。
本想先是旁顾左右而言他,最后才一语道出用意。
但没料到章越一心想推举的却是自己的老师陈襄,完全没有自己出任知制诰的意思。
“你可知朕之前召陈襄觐见何意?”
章越道:“臣不知。”
官家道:“朕召了陈襄,他坚拒知制诰之命,但是他却恰恰向朕推举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