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想起太祖誓碑之中‘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再想到言官借助天变劝谏之事,若天变不足警戒人事,那么无疑扼杀了言官言事的通道。
官家虚心受教道:“卿之所言,朕受教了。”
一般来说,皇帝表示受教,已是认错了。即便富弼是当朝宰相,到了这里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富弼却继续道:“陛下圣明天纵,臣只盼有一句能够进益足矣。臣听闻陛下设制置三司条例司,欲中外之事有所更张,这话必是小人进谏给陛下的。”
“但凡小人都是喜欢朝廷有所更张,喜动不喜静,希翼从中得到好处。此等手法乃君子所不屑为之。朝廷守静则事有常法,那么小人就无从从中得利了。愿陛下烛照其然,其所以然。”
听富弼所言奸臣、小人之事,如天变不足畏惧,小人喜生事,虽不点名,但这些事件件都是王安石办的。
官家道:“卿所言乃至论,是为金石之言。朕以为欲治天下者,必富之而后可,这是孟子所言的仓廪实而知礼节。三司条例司是朝廷理财节用之所,朕交给辅臣们去办。”
“为免失当朕让苏辙为详检文字,这苏辙卿有所知吧,此人办事有章法,耿直敢言,有他在条例司,料想官员们不敢妄为。”
富弼皱眉,自己是向官家上谏说这三司条例司不可用,官家却说朕已是派苏辙去监督了。朕虽设立三司条例司,但已经防范着王安石擅权了。
异论相搅是祖宗家法,本当为之之事,实看不出官家安插苏辙在三司条例司有什么好吹嘘的。
官家继续道:“朕虽诏辅臣于司内,以革其大弊,但也下诏求言,令三司判使,发运,转运之官皆以利害奏闻,此为合天下之议而行事,并非全仰赖于一人,还请富卿放心。”
眼见官家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富弼不由暗自叹息,于是退而求其次。
富弼道:“陛下既是心意已坚,那么臣虽是在告,但亦尽心尽力为陛下谋划。”
“不过陛下真要以三司条例司议新法以富其国,但也需亲贤臣远小人。臣观近来陛下所举之人,多是都是急功近利,刻薄小才。这样的人虽用之可喜,十分趁手,然而却败坏了朝中的风气,臣以为选用官员,必须要进用那些醇厚笃实之人。”
官家听富弼赞同自己不由大喜,然后言道:“贤臣与小人劳卿帮朕辩之,如此天下治矣。”
富弼谈到这里,稍稍有了些收获,当即见好就收向官家告辞。
次日富弼上疏要官家慎择人才,严格进用。
官家也是佩服富弼的速度,富弼人家是说到做到,昨日自己还在殿上亲口答允了富弼,富弼怕自己赖账,便上疏要官家用明旨回复。
所谓君无戏言。
官家只是应承了富弼道:“进用官员,当由朝廷与大臣区分邪正。”
官家之前对王安石言听计从,王安石设立三司条例司之后,提拔了很多官员进入司内,甚至还许诺了以后如何如何。
但富弼这一手等于釜底抽薪。
朝廷的人事权,不是你王安石一个人说得算的,必须通过大臣们商议方可。
王安石正要用封官许愿的办法,让条例司里的官员给他卖命,在前线杀敌建功立业,但富弼这一手等于断了王安石的后援和粮草。
大军这才刚开拔,还没与敌人接上火,这边自己人就将你的粮道断了。
现在没有封官许愿的激励,还有谁给你王安石卖命,议立新法可是动辄得罪人的事啊。
于是数日之后,便有数名官员是之前接受王安石邀请时,正犹豫是否去三司条例司出任官职,如今便拒绝了王安石。
事实告诉我们,姜还是老的辣。
之后官家召见王安石。
官家半句不与王安石提及富弼前几日与他进言之事,不过官家不说,王安石看了奏疏,也知道富弼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