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饭菜多了些野菜及几块黄鳝豆腐。
这豆腐必须去离村塾去村中买,而学究浑家烹饪有一手,黄鳝肉里还放了些红糟。
这一顿山野饭菜,再度令清苦的山间生活改善了许多了,有等满满的幸福感。
午饭后,郭学究亲自下场给章越诵了一遍孝经。
章越记得他给章丘写得《三字经》里有两句话。
‘为学者,必有初。小学终,至四书’。
‘孝经通,四书熟。如六经,始可读’。
这就是宋人治学的先后次序了。不过北宋还没有四书的概念。
儒家都相信书是越老的越好,年代久远才是‘经’。孔子言行的《论语》及传为孔子所作的《孝经》,这时虽说非经,但也不是如《孟子》般的子书,地位已与经相对。
正如古人小学大学的区别就在读经。孝经读透了,才可以攻六经。
若是章越自己孝经都不会,就写出‘孝经通,四书熟。如六经,始可读’,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郭学究教章越《孝经》时,郭林就坐在一旁。用郭林的话说,自己可以随时掌握教学进度。
“先生昨日我已听过郭林背过孝经了,今日我欲先学疏义!”
章越看见郭学究的嘴唇一抖。
郭学究温和地道:“疏义不急一时,今日我当将孝经拆开来背,汝三章三章地背诵,一共六日可将孝经背熟,然后再讲疏义。”
六日背熟,一日就是三百余字,郭学究是按照欧阳修所言的‘中才’进度来对自己进行教学。
按照一般而言,先生哪里与学生讲这些,自己教什么学生学什么,不许有二话,别说反对,多问一句都要被赶出学堂。
但章越还是坚决地道:“先生,不明疏义,我实在背不下。”
一旁郭林频使眼色。
郭学究耐心道:“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疏义可不着急一时。”
章越道:“先生,昨日郭林教我后,我已在梦里读了百遍了!”
郭学究干笑两声道:“甚好,那我就将孝经疏义教给你。”
说这里郭学究正色道:“历代圣王皆以孝治天下,正为以此垂范将来之道。为何初学经学之学子,都要从孝经发轫,先孝经次论语。正如这屋子的上梁一般,上梁不正下梁就歪了,故孝为本。”
但见章越道:“学生认为此可商榷。”
郭学究听了瞠目结舌,章越居然反对以孝为根本。
但见章越言道:“儒者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孝在于齐家,却不在修身,如何称得上根本呢?”
“那如何才是修身的根本呢?莫非去佛老,玄学中去寻?”郭学究反问道。
章越道:“正如先生所言,修身就是性命之学,圣人从来不谈性命之学,而佛老,玄学都谈性命之学。”
性命之学,古文的性不是竖心旁而是生字旁,也是人生来就有的本性。
“何为性命之学?生来谓之性,穷理尽性谓之命,‘人之初,性本善’谓之性,穷其理执一生谓之‘命’。“
”礼记大学篇,欲齐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所以读书人当以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为性命根本。”
郭学究,郭林听得瞠目结舌。
尽管他们胸中经学水平是章越的一百倍,但论及道理辩论,哪里是章越键盘侠的对手,故而他们无从反驳。
章越又道:“譬如当今士风以割股侍亲为常事,以至于风行一时,士不割股视作不孝,勉强为之这又岂是正心诚意之道。”
“另外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其意是身体发肤有所毁伤,不仅自己痛苦,父母也会难过,用以体会父母含辛茹苦的抚养之意。而不是不剪发,不剃须,此举有孝行而无孝心,丢了正心诚意的根本。”
章越也明白要是一般的学究听到章越这么说,轻则重责怒叱,重则赶出学堂。
但郭学究犹豫片刻道:“你制举若如此答,考官是不会取你的,还是依书上来。”
这回轮到章越吃了一惊,自己如此作死试探底线?还是没令学究变脸。
章越只好道:“先生说得正是,还请先生慢慢讲疏义讲明,学生好从中体会先王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