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这一番话虽是深切时弊,但也仅仅只是指出了问题,却没有涉及到如何解决问题,或者说这个问题根本就是无解。
因为就在沈恪讲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陈蒨的脸色就变了一变,神情变得有些尴尬。如今三吴之间热销的虏货,其中相当一部分是由他名下的产业流出的,换言之眼下拼命搜刮三吴百姓财富的人也包括了他。
他麾下的门生华皎、到仲举等人,便专门为陈蒨经营商贾事宜,赚取利润以积蓄钱粮。由于舟船航道多为朝廷掌控,为了避人耳目,他还专门组织了一支陆路运输的队伍,通过车马以及人力的担运将北面的时货运输到吴中来。
这支队伍是陈蒨当年执掌建康朝政的时候,特意在东西冶并尚方钱署一众官奴当中拣选出来年轻勇健之人。而这诸署官奴,往往又是当年侯景乱军和北齐南侵人马俘虏,因此也都具有不俗的军事素养,人员便有将近三千人。
陈蒨将之命名为担山,平时往来运输商货,有需要的话直接便可发放武器、整编为军,也是一支战斗力非常可观的精锐部队,算是陈蒨手中一张底牌,同样也由其心腹华皎掌管。
虏货倾销于吴中并搜刮民财,固然可以激发起这些吴中豪强们的怒气,但这个问题本身也比较尴尬,不宜深谈下去,所以陈蒨便在席中轻咳两声。
沈恪领会其意,不再继续这一话题,转而又说道:“唐国凶大之国,绝不会满足止于当下,今已阴谋并施,皆为来日刀兵俱下而作铺垫。若我吴中士民全无防备,转眼便将为北虏作奴!诸位既然聚于大王麾下,亦当有此识悟。今大王问计,唯一言告于诸君,推仁崇义、众志成城,可免社稷倒悬、桑梓成灰的人间惨剧!”
在场众人多数都亲身经历过侯景之乱这场席卷江东的浩劫,听到沈恪所言如此严重,旧日的记忆不免又再次泛上心头来,有人便忍不住开口说道:“唐主虽雄,亦不过北地又一豪杰罢了。永嘉以来,衣冠南迁,自此以后,虏人居北、吴人居南,当中也未尝没有强徒蹿冒彼境,但却全都不能持久。秦王魏主,俱不免饮恨折戟。梁祖贪功,遂成胡祸。
此前诸人,未尝不是一时之雄才,尚且不能破此天定永固的局面。唐主若为人杰,岂能不识前人诸种教训?若罔顾诸类前事,仍要执意攻我,则亦不过一介贪功冒进的狂徒妄人罢了,久必自伤,不足为虑!”
此言一出,在场又有许多人连连点头称是。南北分裂的局面形成多年,当中不是没有一时雄杰南攻北伐,但这南北分裂的局面却一直都没有改变太多,无非各自势力有所消长而已。
所以在许多人的观念中,南北分裂已经是天命本该如此的局面,谁都难以做出改变,若是勉强挑战,必然要遭受反噬。甚至就连北齐的灭亡,许多人都归咎为齐主当年派遣军队过江作战以致师旅大丧,才让西边捡了这个便宜。
这样的偏见执念,不要说在当下,哪怕是到了资讯发达的后世,仍然会有许多人沉迷于某种虚构臆想出来的灯塔光辉而不能自拔。当一种观念形成时,越无知越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