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于武曜三年七月到云县就任,彼时的云县县令还是吴勉,下官起初并未察觉到云县的诡谲之处,可随着时日一久,下官便惊愕的发觉,自己已身处旋涡泥潭之中,摆在下官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其一,是与这帮禽兽同流合污,其二,便是与这帮奸贼抗争到底!”
“下官并非德行俱佳的圣人,可下官心有热血,不触底线,最基本的为人良心还在!要让下官与这帮奸贼禽兽同流合污,毋宁死!”
张广闻越说越是激动,额头上的青筋也顺势暴起,“云县遭变后朝廷拨款下旨重建,可吴勉身为县令却将拨款分于一半在县内开设钱庄,巧立私名放银收贷!此与禽兽何异?初得知此事,下官便与吴勉据理力争,可他是县令,我一介主簿又怎能真的斗得过他?而就在那时,县丞贺俊怀突然找上门来,说是要助下官一同检举吴勉的所作所为,彼时下官未曾知晓贺贼的真实面目,便将其言信以为真……”
站在张广闻身前的许茂典一阵唏嘘,张广闻还未把后边的事说出口,他便猜的个七七八八了,贺俊怀无故来找张广闻合作,这事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猫腻,但张广闻却信了,不得不说张广闻的政治智慧实在是太差了些!
贺俊怀一个县丞比之吴勉这个县令在云县呆的时间还要久些,他张广闻就不想想,若贺俊怀真有心要对付吴勉,还用得着等他张广闻有所行动后再表示吗?
甚至在说的直接点,贺俊怀在云县任职的时间比之吴勉这个县令还要来得长久,吴勉要真想在云县境内做成什么事,这其中要没有贺俊怀这个地头蛇相帮,吴勉能这么顺当吗?
从张广闻要对付吴勉的那一刻起,他就应当把贺俊怀视为敌人,也应当将这一切都考虑清楚,但张广闻是怎么做的?面对贺俊怀的上门相助,他竟然就这样放下戒备,完全接受了……
贺俊怀为何会突然找上张广闻假意合作,许茂典就算是用脚指头想也猜到了贺俊怀的用意了,贺俊怀大概率是想借此拉近他与张广闻之间的关系,好以此销毁张广闻收集的罪证!
果不其然,张广闻下一句说的话便印证了许茂典的猜测。
“对贺贼放下戒备后,下官将自己收集的各项罪证都告知了他,如今想来,下官真是愚蠢至极!贺俊怀此贼在当天夜里便派人夜袭了下官的住宅,而下官费尽心机收集的各项罪证,就这么被他用一把大火毁于一旦了!”
说到此处,张广闻自嘲地苦笑起来,“这之后,贺贼便不再掩饰自己的丑恶嘴脸,于当夜绑架了下官,并……并以严刑重利相逼,誓要让下官与其同流合污!”
说着,眼含热泪的张广闻将自己的裤脚拉开,无数道令人瞠目的血痕伤疤落入许茂典眼中,后者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心中对张广闻这位天真执拗的男子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敬佩之情!
“火红红的铁烙实在是太疼人了……”回忆往昔,张广闻仍有些心有余悸地抽了口冷气,一行热泪自他眼中滑落,他面露羞愧之色,抽搐哽咽道:“下官……下官最终还是没抗住这帮禽兽恶贼的酷刑,于神志尚在之时……低头……低头服软了……”
许茂典神情一怔,沉默着不知如何作答。
但他心中的很多疑惑,也在一瞬间解开了。
怪不得张广闻能安然活到今日,原来……原来他张广闻在酷刑之下还是选择了服软,这位号称有着坚刚之志,曾以命相搏鸿胪寺卿的铁牛张广闻,竟然在贺俊怀这样一位云县县丞手中服软了!
其情其理,让人唏嘘不已……
张广闻错了吗?在酷刑之下饱受折磨后,他将昔日引以为傲的坚刚志气卸除,可若把任何一个人换在张广闻身上经历如此苦难,怕也很难做得更好吧?
“向贺贼服软后,下官不再过问政务,日夜活在痛苦悔恨之中!”张广闻已是泣不成声,在许茂典面前说及前事,就好比是他自己将过往的伤口撕开般痛苦,“可这帮奸贼仍然不愿放过下官,更是想让下官接下他们的脏银恶钱彻底沦落,下官未能抗争到底,已是怯懦不堪之人,又怎肯再收这沾血带污的铜臭?死命相拒下,这帮禽兽虎狼终于不再相逼,但下官也因此丧失了全部的斗志,就此颓废不再过问政事……”
“下官曾天真的以为贺俊怀与吴勉这对豺狼虎豹会有所收敛,可这之后发生的事却让下官始料未及,实际今日回想起前尘旧事,下官仍心有余悸……”
说到此处,张广闻因情绪激动面皮开始不停地抽搐起来,“让颓靡不堪的下官重拾起抗争之心的事,便是那刘小五失踪案!此案的具体细节或内幕下官也是知之甚少,可那刘家母子是因何而死,死于谁手,下官却是一清二楚!”
“刘家母子在告案无门后,仍旧没有死心,曾无数次上访衙门求官主持公道,彻查家中幼儿失踪一案……但吴勉与贺俊怀却对此置若罔闻,甚至将刘家母子视作了碍眼的狗皮膏药,几次三番的派人劝说刘家母子息事宁人!家中幼儿生死未卜,下落未知,换做任何人怕都无法做到‘息事宁人’吧?急怒之下的刘家母子更是打算进京上访,欲跪叩午门诉冤!”
闻听此言,许茂典脸色瞬变,“你说,刘家母子曾想过进京告冤?”
说这话时他一身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百姓越级上访于当地父母官眼中本就是大忌,更何况这刘家母子还是要进京去告御状,以吴勉与贺俊怀的低劣秉性,不用想都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果然,只见张广闻面露愤怒之色,颤声回复道,“没错,这刘家母子打算进京告冤,获悉此事后,吴勉与贺俊怀这两个禽兽便对这刘家孤苦母子彻底动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