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直不以为然,一个人凶狠,能凶狠过张荣?他自问在张荣面前,遭受酷刑也能挺住。当然除非必要,还是不要遇上那个王八。
郑直在诏狱的待遇自然无法和锦衣卫狱相提并论。虽然依旧是单间,却因为被关在深入地下的乙字监,而不见天日。
在这里,自然不要想没有异味,也不要想有恭桶。甚至因为在地下,福舍内潮湿阴冷异于它处。好在如今已经是冬日,否则鼠虫横行也不必惊奇。更让郑直憋屈的是,福舍只有半人高,他因为长得人高马大,莫讲双膝跪地,就是四足着地,都有些勉强。如今能够被提审,已经是对他的一种恩赐。
因为不见天日,郑直也就不晓得今夕何夕。每日身在黑暗之中,仿佛置身茫茫黑夜。才来没多久,郑直就受不了了,感觉他要疯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恍惚中,郑直隐隐听到了江侃的声音,连滚带爬的凑到福舍门旁,趴在地上,透过加厚的送饭小窗缝隙向外把望,以求能够看到对方。他在这里谁都不认识,能够听到这个王八的声音,也算是一件让他高兴的事。奈何一切都是徒劳,除了能够依稀看到走廊有微弱灯光,旁的啥也看不见。
郑直沮丧的躺在地上,想要放弃。却依旧能够听到江侃的声音,背诵完三字经,对方又重复背诵起来。郑直初始感觉对方已经疯了,可是几次之后,他大概懂了。住在这里,倘若不能想办法转移注意力,人就已经垮了,心口的那股气散了,啥都没用了。
于是再又一次吃过饭之后,他也对着漆黑阴冷的福舍大吼“兵着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
就这样,每次饭后,郑直都要大吼他能记起来的一切篇章。到了后来,似乎和不晓得缩在哪当孙子的江侃形成了默契,对方背诵的时候,他静静地听着;他背诵的时候,对方就沉寂下来。
“莫喊了。”看监百户走了过来“人犯郑直,过堂。”
被提审,已经成了如今郑直唯一看到阳光的机会,只是除了刚来诏狱时,他被提审几次后,就再不见有人问话。如今能够重见天日,郑直自然是高兴的。奈何他发现,他的双腿竟然举步维艰,他的腰也弯了。
被两个看监力士搀扶着走出乙字监,郑直就被没有温度的阳光刺伤了双眼。因为双臂被钳制,他只能赶忙闭住眼睛,任凭泪流满面。
再看到江侃,对方竟然仿佛变了一个人。同样驼背,同样被人架着,只是不同的是,对方乌黑光泽的头发竟然变成了花白。曾经玉树临风的少年郎,此刻却仿佛老了十几岁,甚至更多。若不是牟斌开口,他都已经认不出了“郑解元,今日请你是和人犯江侃,人犯林如海当堂对质,可有不妥?”
“没有。”郑直留意到牟斌讲这句话时,江侃那错愕,不可置信的神情,习惯性的不去看他。
牟斌点点头,不再吭声。不多时又有一个与江侃造型相仿的人被人架着走了进来“禀北堂,人犯林如海带到。”
看到这个同样满头花白头发的林如海,郑直一愣。这才下意识的低头瞅了瞅他披散在身上的头发,错愕的发现,竟然同样变了。不同于江侃等人的花白,他的头发全都变成了银白色。而更让他惶恐的是,他的皮肤白的渗人,让他想到了不晓得多久前在真定府被淹死却无法收殓的尸骸。
他才十六岁。
“人犯林如海,这里你认识谁?”牟斌自然不会关心郑直的自怨自艾,而是回到案后端坐,一敲惊堂木,开始问案。
“俺谁都不认识。”林如海不是傻子,晓得后果,所以依旧否认。
“那么这两张在你家里找到的纸咋回事?”牟斌冷笑,拿出两页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纸“这上边可是有本科顺天府乡试的试题。”
“这是俺从旁人那里誊抄的。”林如海似乎早有防备,并未惊慌“至于本科秋闱试题,这是秋闱之后誊抄的。”
之后牟斌又拿出不少证据询问林如海和江侃,却很少询问郑直。
可是郑直不敢大意,一直在听仔细听,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奈何直到结束,牟斌也没有问到郑直实质性的问题。
郑直被架出工房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爆竹声。
“过年了?”此刻身后同样被架出来的江侃突然开口询问。
奈何根本没人理会。
郑直瞅了眼高墙外边,此刻恰好天空中一闪,片刻后传来了爆竹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