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眼泪溅落,在我的手背碎裂成无数片冰晶。我的动作顿了一下,默默不语地将天赐拥入怀中。什么安慰的话也不用说,难过的时候就与他抱头一起痛哭好了。
天赐靠着我的肩头,声音听起来很沙哑,却冷静得出奇,“丫头们说娘亲昨日跟大娘在西厢院子里赏花,半路遇见淑夫人和司空夫人,回来后神色就变得怪怪的,却没想到今日午时请示膳食时就看见她吊在卧室的悬梁上。早上还笑着嘱咐我用心功课别整日贪玩,要做个有出息的人,还让我好好孝敬爹爹和大娘,现在怎么说去就去了。”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告诉他人生本来就是无常,就像天上的星星每天都在变幻方位,这一刻在一起的人,没准下一刻就各奔天涯了。
天赐抬眸静静望我,瞳孔如水波晃荡的夜泉,他问:“你呢,你也会一声不响地离开吗?”我没有回答,未来的事谁能预料?天赐也没再问,这毕竟不是一个开心的话题。
他缓缓跌坐在地,沉默了半会突然说道:“娘亲自缢前,后院守门的小厮曾看见大娘来找过她,后来神色不悦的从西角门的小巷子里隐蔽地离开,还喝令他不得跟别人说起她来过的事。娘亲平日里待下人极好,那小厮也曾受过她的一饭之恩,所以暗下告诉我这件事之后就卷着包袱走了。”
我神色一变,赶忙捂住他的嘴巴,紧张地说:“好天赐,这番话以后休得再在别人面前提起。”
天赐深深看着我,眸子深邃如渊又锐利如钩,扣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重重贴着他的唇畔,掌心那处瞬间灼热得像是燃起大火。他不再说话,默默与我四目相对。一些未曾言明的秘密,此刻在我们的心中烂成一团,年幼无力的孩子,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
然而天赐有所不知,他失去娘亲的这一场悲剧,或许我正是一个推波助澜的帮凶。那日听闻萧夫人一语双关的暗示,若非我灵机一动携在劫过继她的膝下,天赐现在也许依然还是一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
我挨在他的耳畔轻声道:“天赐,记住我的一句话,若是萧夫人疼爱在劫三分,便疼爱你七分,毕竟你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哪怕再无情,人的心都是肉做的。所以你现在什么都别想,权作与往常一样,再乖乖做个孝顺儿子便可。”天赐的身子僵硬半会,随后闭上眼睛轻轻应了一声。
俯首看着蜷缩在臂膀中闭目浅寐的他,那张犹且稚嫩的脸却早已显露老成,我心中莫名刺痛。都云富贵世家人中龙,谁曾见风光背后苦作乐?天赐也好,灾劫也好,都不过才十岁的孩子,怎么就藏了那般深沉的心思?寻常人家的孩子在这个时候还跟着父母背后撒娇,他们却须得学会一个人坚强。
不由想起先前,天赐还在问我何时能待他像在劫那般真心,而今俨然在心中寻得模糊的答案。或许我永远都不会有如此待他的那一天,因为在愧疚和负罪面前,再认真的相待也不会是纯净无瑕的真心。
猛然惊觉,我待在劫,又何尝不是如此?
偿还,原来才是我这辈子最投入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