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得像一幅江南水墨画。
一个不以面目示人的女人,却在这万象喧嚣的场景里淡去形迹,她的存在如此浑然天成,不引人注目。就连坐姿动作都是自然无绽,浑该如此。于是凤宁突然明白了天赐府为何会追寻自己。乌衣巷里,他的存在是那么不协和。
无疑他选择了最利生存的方位,却依然置身危险之中。凤姐天然一坐,轻轻巧巧将他过往的观念颠覆。他似乎明白了某个道理,脑中灵光一闪,却又乍然消失。
于是近乎崇拜地看着她,深潭般的眼色入了心思,刹那清亮起来。如是想:就是要这么不显山不露水,才见真功夫。
凤姐点的菜也寻常,却是他吃过最美味的一顿。他看着她举筷、夹菜,放到他碗中。不由垂脸偷偷一笑。
晌午时分,住店的人少,吃饭的却很多。隆盛客栈有名的盐水鸭引来四方饿鬼,酥香满店,闲言杂语也是满天飞。
混江湖的都晓这一门道:欲知天下事,茶馆青楼打尖儿。这四方饿鬼,有不少武林人士,佩刀带剑,一进门啪嗒一声,极有气魄地丢下武器,冲着店伙就喊茶喊饭。待酒菜入肚,话屎也就多起来。
凤宁丐儿出身,最知消息多从旁门左道而来。他自有一套去芜存菁法门,但听的时候却要不动声色。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人,装作没留心别人对话。唯独装不了的,是对凤姐的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一片袖角一根指头,所有动静都要偷进眼里。
西窗处早早坐着个雪衣侠士,冷着脸喝闷酒。他占着一个桌,店里客多,却没人敢去与他搭台。凤宁不认识他,但看他那张不近人情的脸,便知不是好招惹的人。偏偏这时门口走进个年轻女子,榴衣如烧,夹风夹火地走到他面前,冲着那木杉桌面狠狠就是一拍。
几十双眼睛齐齐刷了过去。那女子却慢慢收了手,脸上怒色郁作一腔凄怨,幽幽地说:“七郎七郎,你既避我如蛇蝎,为何脱了裤子又叫我心肝?”
全店惊呆。凤宁小小的人儿也听出这话不对劲,想他走街窜巷流浪过多少地方,娼窟暗窑哪处门口没睡过,这般粗贱的话是下流娼妇说的。
那侠士脸上浮了一丝红,也不知是羞是恼的,但只一刹又冷若冰霜,依旧喝他的酒。榴衣女子坐到他对面,呆呆看着他,好半晌才恨恨吐出一句:“薛七郎,我在酒里下了穿肠散,你想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