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章惇的角度听来,那就是顽固地还想留在旧党阵营中不愿向他投靠的意思。
当然,章惇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从秦刚的话里,他居然发现这个年轻的官员居然敢于无视于外界赋予他的任何身份或者是标识,也就是说:他既不承认自己是新党,同样也不承认自己是旧党、甚至或者是蜀党,不管别人认为他是什么人,他只会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如此轻狂不羁,倒也符合他的年岁特点。
而且,也借由这样的理由来反思:苏轼就一定得是旧党吗?秦观也一定得是旧党吗?元佑更化之时,他们师徒俩,不也是针对那时的“凡新法皆废”的施政方针大声反对么?
只是,他身为此时的新党领袖,面对的却是在表面平静之下危机四伏的政局暗流:旧党虽然元气大伤,但是根基未断,大量表面奉迎新党的骑墙派以及更为可怕的投机派依旧客观存在着。
同时,逐渐长大成熟并拥有了自己独立思维的天子,更是他如今所不敢奢求能够完全控制的关键因素。所以,在章惇的内心,他深知,如同多年之前的王安石那样,哪怕是有那么一个对其信任有加且锐意改革的神宗皇帝也不一定,一着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今天邀请秦刚过来交流,也是他思考了良久之后的重要决策:虽然秦刚不过只是区区的一个六品外臣,甚至都未能回京。但是,在他的身上,却有着无可替代的三大优势:
其一便是身为旧党弟子,却能行新党之法。这一独一无二的特质,显然为其今后的政治走向带来了无尽的想像空间;
其二他是当今天子最为信赖的大臣之一。天子对他的厚待、对他的欣赏、甚至在近来的许多朝堂大事上,都对他多有依赖;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今年不过才二十三岁,拥有着对于他们这些老臣们几乎有着窒息般的年龄优势压力。
天子已经在有意无意地想把秦刚树为在新党与旧党之间的第三种力量的想法了。既然此事无可阻挡,那为何不能从现在就开始争取成为自己的合作伙伴呢?
所以,章惇在一开始,就以对秦观等人弹章的截留释放出自己的诚意。而他所不知道的是,由于秦刚对于原有历史事实的记忆,却是相当地认可他的这份诚意。所以,对他的回应,却也是非同寻常地认真:
“章相公,下臣曾经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昔日绍圣绍述之初,因恢复变法的阻力过大,陛下也曾经犹豫过,但是,当时的张正言却上书中写了一句:‘愿陛下勿忘元佑时,章惇勿忘汝州时,安焘勿忘许昌时,李清臣、曾布勿忘河阳时’,此话一下子便成为了陛下与新党众人同仇敌忼的动力,不知可有此事?”
“天觉【注:张商英的表字天觉】确实说过此言。”章惇点了点头。
“这句话的力量为何如此之大?无非就是仇恨的力量在其中而已。”秦刚感慨之后,却是突然一转,“只是仇恨的力量不止是章相公、张正言你们所能独立拥有的。当它同样施加在别人的身上时,这种可怕的力量同样会发挥出更大的效果。”
道理其实非常简单,绍圣初年新党的仇恨力量源自于哪里?不就是元佑年间旧党对新党的迫害吗?但是,元佑党人的迫害力量源自于哪里,则又要牵扯到了熙丰年间的诸多仇恨。
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仇恨的死结一旦打上,便是新结套旧结,越结越深、越深赵无法可解。
这是一种可怕的力量,一旦实施者失去了掌控的力量,便随时面临着被这种力量反噬的局面。
秦刚所说的意思,章惇不可能不明白,但是此时的他,绝对不相信自己失去了掌控力,所以他并不认可。
“皇上依旧信任老臣!”这是章惇最后的凭借。
“是么?”秦刚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章惇的内心便不由地哆嗦了一下,换一个人来质问,一定会遭到他无情地嘲笑:皇上不信任我难道信任你么?
但这句问话却由秦刚问出来后,他沉默了。
其实,不单单是眼前的秦刚。就算是在新党内部,不甘落后的蔡卞、蠢蠢欲动的蔡京,还有那总是甩脱不掉的曾布,包括在朝外时时窥视的吕惠卿,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甚至他过去从来看不上的那个阉徒童贯,却不声不响地从他力主策划的收复青唐的战争中,一下子就凭空割去了最大的功劳,此时正在西北耀武扬威地得意着呢!
难道,这就是秦刚提示“反噬”之力的前兆?
章惇是一个习惯于掌握主动的人,他决不允许自己对话题失去了控制,于是他迅速更换了一个对于秦刚绝对有控制力的话头:“昨日遇到刑和叔,说是要给他的那个侄子向李员外郎家的女儿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