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德甫,你自幼就喜爱研究金石之物,想来对古文、古器的鉴别也有一定的想法。这圣上近来喜获传国玉玺,不知你与同学同好之间有无切磋研究啊?”这李格非也是看着今天的情景多有些小尴尬,不得已,就起了一个赵明诚与李清照都会感兴趣的话题。
“回伯父话,小侄修学金石,只是爱好,何敢谈及什么研究与看法。”赵明诚十分谦虚地说道,“此前倒是学习过朝中蔡学士的研究结果,这历朝之国玺,所刻之字皆有差异,晋玺之文便是‘皇帝寿昌’,后魏玺之文乃是‘受天之命’,而唐玺之文却是‘有德者昌’,后晋玺则是‘惟德允昌’。而此次所获之玺,上面刻的文字有八个,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显然就应该是与秦始皇的传国玉玺上的文字相符无疑了。”
“哼!人云亦云。”一旁的李清照此时却极其不满地讽刺道,“你却是有一句话说对了,你也就是爱好而已,除了这些毫无关联的生搬硬套,又何敢谈及研究与看法!”
“清娘!”李格非皱了皱眉头,“德甫年长于你,不得无礼!”
这个话题却倒真是说到了李清照的兴趣点所在,她则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谈及学问,便不分长幼,有德者方可敬之。要是说起这鉴别古物,一看器质,二看传承,之后才会论及文字装饰。这秦始皇之传国玉玺,史书中早有记载,用的乃是蓝田白玉所琢而成,可是蔡学士所鉴定的此玉印的质地写得却很清楚,分明却是‘色绿如蓝,温润而泽’,由此可见,器质便是有着极大的疑点;再看传承,这传国玉玺在曹魏获得之后,曾在其肩部刻有隶书‘魏得汉传国玺’六字,而在后赵的石勒得之时,又在其右侧加刻了‘天命石氏’四字。这些资料都是明见于正史所载,不会有误,而这两个最重要的地方,在蔡学士的奏章之中,却是只字未提,到底是没有注意呢?还是根本这古印上就没有呢?这就不得而知了。然后这两点不去深究,却只是凭借再次一点的原先文字装饰,就下了断定的结果,岂不是既为可笑、又为可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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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李清照所讲的东西,赵明诚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他生来胆小,自小便受着父亲的严厉教育,此时又在李格非家中,他何尝敢于贸然质疑当朝的翰林学士、承旨蔡京的观点?只不过此时被李清照一条一条地指出驳斥后,他倒立刻被说得满脸通红,不知说什么才好。
“清娘!不得胡言乱语,皇上都已经举办了受宝大典,这传国玉玺又岂是你我敢去质疑的?”原想提个话题促进交流,却想不到适得其反,李格非也只能强行以父亲的权威压制一下。
“既然是探讨学问,就不必把皇权拿出来。”李清照在自己家里,却是随心惯了的人,“前些日子,十八叔从沧州来信,谈及这受宝大典,却是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叫做《皇帝的新衣》,你们想不想听听?”
一听到秦刚的名字,李格非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不悦道:“徐之现为边境重臣,你可不要有事没事就写信去干扰于他!”
李清照却视其父亲刚才的话语为空气,便兴致勃勃地向三人复述了一遍秦刚信中所写给她的安徒生的童话故事《皇帝的新衣》。
现在,安徒生还未出生,这个故事自然也未出现。
但是在李清照的转述之下,那个遥远的不知名王国中,糊涂的皇帝、愚蠢的大臣、狡猾的骗子以及从众的百姓,还有引人入胜的故事情况,在讲完之后,却是发现这故事无一不极其贴切地讽刺了当今天子、满朝文武官员对于传国玉玺的荒唐态度与可笑观点。
就算是李清照的母亲王氏,在一旁也是听懂了这个故事的含义,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所有的大臣、官员、还有那么多的百姓,最后竟然还都比不上那个喊出真话的孩子!”
而另一边的李格非只是在沉默,赵明诚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只得站起身来忙说告辞!
李格非此时也想跟女儿多说几句,便命下人送其出门。
赵明诚走后,他看了看李清照,再一次细思着秦刚把这个故事讲给女儿的目的,斟酌了再三,这才认真地开口道:“清娘啊,我了解徐之,也明白他的想法,他一定是想说他就是那个说真话的孩子吧?或者在你现在的心中,也会认为说真话的孩子最聪明。但是,现实往往却是残酷的,说了真话的孩子会被流放!两个大骗子稳坐着,成为了那个宫殿里的尊贵客人,而为了那件并不存在的美丽衣服高唱赞歌的官员也都可以升官晋职。其实你我这些人,虽然心里都明白,但只能要保持不开口,至少还能维持着眼下稳定平安的生活。”
李格非自认为此时告诉李清照的,是他历经了大半个人生所积累而成的生存哲学真谛,却想不到,得到的却是自己女儿带有惊讶与不解的眼光。
李清照看着自己的父亲,在这一刹那,她突然有了一点非常陌生的感觉,这就是那个从小教她识字看书、探索圣贤大道的父亲吗?
因为李清照一直都没有开口,李格非还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便又补充道:“你要是明白了这些道理,今后还是少与徐之来往吧!他太不聪明了。”
“你也太不了解十八叔了!他虽然心存纯净与真理,却决不愚蠢与冒失。知道他是怎么说自己的吗?”李清照突然间地就笑了,笑得无比地灿烂与向往,“他说他不会是这个故事里的任何一个人,因为,他,已经成了讲这个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