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就一个天子,每天想要觐见的重臣贵客真要排起来,哪怕只是每人简单地见一面、说两句话,从早到晚十二个时辰也不够排。所以,朝廷都提前定有有章程,并有专门的机构,按照面圣人员的资格、品级、远近关系,以及要面圣事件的紧急程度、重要程度等等各种因素进行排序,然后再通知下去,这便叫作依次入对。
不过,凡事总会有意外,天子有时也会有自己的特别考虑,那么就会人为地干涉一下这个次序,让原本排在后面的人提前面圣,这便会叫做越次入对。
能够越次入对,则意味着得到了天子足够的重视、甚至会是天子十分渴望见到的人,这等荣耀,就算是在京城里的驿馆,这外厅所有的人中,甚至都会是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享受到的荣耀。
秦刚正有点发愣之际,那位吏员却已经着急起来,甚至直接上前扯住他的衣袖道:“秦抚勾速与我去更衣,章运使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朝服,我们换了就去,不可令天子久等!”
这时,无论是李禠、秦湛,还是刚聚过来的刘法等人,皆不住声地催促秦刚速速过去,不可耽误了时间。
秦刚回到所住的房间,一把年纪的章楶却已经是守在门口,也是一把将其拉入到房中,一边催促着两个小吏手脚麻利地就给秦刚换上正式的朝服,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道:“原本想着,宣德门将我等到京的消息报上去,至少也要排个三四日的时间,却不曾想官家却是久候徐之的名字,竟然方才就派人传了口谕来,可见对你的重视。”
换服结束后,章楶又亲自前后检查了一番,认为没有问题之后,再直接拉着秦刚迅速出了驿馆,在路上,还在不住地叮嘱着入宫面圣时必须要注意的各种细节之处,出得驿站的门口,却是宫里派出的马车,在那久候多时了。
秦刚上了马车,此次的入对并无章楶,乃是秦刚的单独觐见,于是章楶便与赶车的小黄门轻声嘱咐了两句,就挥手告别。
马车穿过城里的街道,由于前面还有开道的快马,所以行进得非常迅速,很快就到了宫城外。
在靠西的右掖门外停了下来后,赶车的小黄门便请秦刚下车,又在宫门前验过了腰牌及手中的诏令之后,便进入宫门,步行进入。
这是秦刚殿试之后第二次进入皇宫。
宋朝的皇宫其实并不大,在小黄门的带领下,两人只穿过了两道宫门,就来到了赵煦目前最喜欢接见大臣的睿思殿前。
小黄门恭恭敬敬地请秦刚稍留片刻,由他先行进殿报告。
一会儿,殿内走出来另一个宦官,目不斜视地站在门口高宣:“宣秦刚进殿。”
秦刚回忆了一下去年殿试前礼部官员交待过的觐见礼仪要求——都来到这里了,没必要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被人揪出什么毛病——刚入京的第二天就能获得官家召见,这种荣耀与他当下的从七品官职极不相配,真不知过两天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后,会在朝堂上下能引起什么样的反应。
睿思殿并不大,自今年四月在此殿后的宣和殿新建成后,赵煦来此殿的时间便已减少。但每每需要再次警示自己效法先帝、鞭策进取之意时,又或者要接见自己所看重的臣子时,赵煦便多会选择在这里。
在睿思殿召见臣子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坐得更近一些,这是赵煦今天选在这里的另一个想法。
之前他已经见过秦刚两次,一次是在开封府的审案堂上,彼此虽然很近,但那时的他却并没表露皇帝的身份;另一次便是在殿试最终公布名次,因为他特意给了秦刚的第二十名、又临时起意要在大殿上亲口唱名到第二十,于是才有了秦刚上前的谢恩,但却是隔了御座的距离,彼此看得都不是太真切。
随后,由于秦刚在《神宗实录》案中毫无保留地站在了旧党一边,赵煦本想好好挫一挫这个同龄年轻人的傲气,对于章惇提出的多条打压之策皆是予以了默认,其实他的内心深处是期望着秦刚向他低头服软后,然后再给其重用的。
只是在突然收到处州大捷的奏章之后,他才记起这个快要被他忘掉的名字,也正是与刘惟简的闲聊中,才被这位老侍臣提醒:臣子想低头,也要他这个官家给人家机会啊!
所以,在章楶提出推荐秦刚到发运司的奏章后,赵煦不顾张商英等人的反对,坚持批准了这一任命。而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便看到秦刚在催纲司任上拿出了青苗法推行与秋纲粮发运均是全国最佳的业绩时,从他的理解来看,这就是标准的“官家肯信任、臣子敢效命”的佳话再现。所以才有了当下的入对机会。
看着一板一眼走到身前的秦刚,赵煦竟然有些恍惚了。
他不由地再次想起了当他第一次听到秦刚的名字,就是因为他所写的那篇《少年华夏说》,竟然气得那个老太婆哼哼然地大发雷霆,而且还极不冷静地下旨要求褫夺他的解元称号,最后还被中书舍人毫不留情地封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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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该是丢了多大的脸啊!而且此时的他,不过只是一名正在考试的士子。
一想起此事,赵煦那张一直苍白的脸庞上就会少有地显现出些许兴奋的血色。
从那个时候起,赵煦便会时常地在自己的心底默念着“故兴邦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华夏之少年儿郎。”在他的理解里,这里的的少年儿郎,更多的含义应该是指这个身为大宋官家的少年天子,激励着他以坚定且超然的勇气,在一旦可以亲政之时,以不可撼动的决心,推进并实施新法,以实施他深扎内心的兴邦之责任。
随着朝局的逐渐明朗,绍圣新法的全面铺开,赵煦也不像一开始时那样子对章惇言听计从。尽管对于旧党、对于高太后、他们都有着一颗共同的仇恨之心,但是在具体的处理手段与复仇程度来看,还是有着一定的区别的。
几乎所有在世的旧党重臣都尽数贬至岭南,吕大防、刘挚、梁焘等人甚至死在路途或目的地上,其他如秦观、黄庭坚等与旧党关联之人,也一律都已贬官出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