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公然交白卷吗?
殿门口有内侍欲阻拦,尹焞傲然丢下了一句话:“士人安可如此搏功名乎?”径直推开面前之人,扬长而去。
说实在的,仅此当众交白卷的英雄行为,秦刚在内心还是蛮佩服的:
为了内悯伟大的理想与立场,用最激烈的方式,断然舍弃个人的功名与前途。但却是以一己之失,在众位考生心中产生巨大的影响力,呼吁并激发起更多相同意见人的情绪,并借来鼓动他们采取更多对抗与不合作的态度。
只是李清臣却面色依旧冷峻,厉目横扫全场,许多抬眼看向他这边的考生,眼神稍一接触,立即吓得低下头去,全场又迅速恢复了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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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考生开始答题吧!”李清臣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回到皇帝的侧面给他预留的一张座位——毕竟考生会有一整天的答题时间,不可能让主考官们总是这么站着的。
而其他副主考的官员相互对视了一下,默契地退出了大殿,前往专门为他们安排休息的房间里去商量对策——李清臣不跟过去,似乎是对于他们这种行为的一种蔑视:到了这个时候,看看你们还能商量出什么对策呢?
考生们开始沙沙地铺纸磨墨,手脚快的已经开始落笔写字了。
看似平静的答题过程中,一场关于新旧两党思想对抗的战斗无声地开始了:
原本拥护新党思想的考生如沐甘霖,文思泉涌,把在之前压抑多年的政论观点、亦或对于旧党的各种批判,依着考题所指出的方向,终于能够一抒情怀与志向,尽情地在纸上倾诉。
而更有不少接受着传统经义教育薰陶、信奉祖宗之法不可违的考生,好不容易在元佑九年的旧式教育中找准了自己的奋斗方向,突然有一天主考官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错误的,在迷茫与不甘中,他们接受了尹焞暗示并鼓舞的方向,在考卷上奋笔写下了一篇篇为元佑政绩讴歌、对新法思潮反驳的文字。
更多的人其实根本没有自己的思想,他们的眼中,只有对于功名与未来的无限渴望,他们明白,无论是哪个党上台,只要跟得紧,自己就不会掉队,只要口号喊的声音高,自己就会有光明的未来。所以,他们正对照着考题,搜肠刮肚,拼凑出各种阿谀新法的言辞语句,以求尽可能跟上已经表明的大政潮流方向。
众考生中的秦刚,尽管对这个考题同样有所意外,但他的意外只是针对李清臣选择的时机与方式。而在得知殿试改为试策之后,正如秦观所讲,试策的题目就非常容易可以猜出了。而秦观给他押出的几道题目几乎就没有超出眼前这道的范围多少。
秦刚在预定文章里对于元佑时期抨击与批判的观点,秦观在批改时竟然都不以为然,只是帮助他进行了结构与字句上的一些润色与修改。
“策论重在作者自己观点的表述,无论对错正反,这都是文章的灵魂所在。老师所教的所有东西都只是在灵魂以外,而灵魂都应该是你自己的东西。”
赵煦端坐于御座之上,正冷眼盯看着殿下努力作答的考生,这将是他真正地第一次选拔自己未来的肱股之臣。虽然他现在有章惇、有李清臣,有一众对他坚决支持的新党成员,但是他总是觉得,自己真正的扶佐大才还是应该在眼下的这群士子之中。
他会是谁?会是那个秦刚吗?
秦刚的省试名次比较靠前,从赵煦这里,很容易就能看见他。
虽然只是作一篇策问,还是给了考生充足的半天时间。大家不管自己的速度快慢,也得认真用完这个时间再去交卷。
就算是正在卷中痛斥考题荒谬、力陈元佑功绩的考生,他们也明白:文章内容反对的只是李清臣这样的奸臣贼子,而任何考试礼节上的不妥都是对天子及皇权的蔑视,是他们所承担不起的。
至于尹焞,人家本身是怀了杀身成仁的决心,走的是清流路线,是学不来的。
赵煦的坐功是一流的,这也是得益于元佑以来八年多的锻炼——在无须他任何表态与意见的朝会上,他总是能够稳稳地从头坐到尾。
临近午时,已经陆陆续续有考生开始交卷了,殿试依然要采取糊名誊卷的制度,然后再交给考官们进行严格的评定,再拟定排名建议,最终才能呈交给官家定夺。
看到考场一切都很正常,而且交卷之后,多半都是考官们的事情了,赵煦开始觉得有点疲倦,便把殿中之事交代给李清臣,转身至殿后休息去了。
而交了试卷的考生,并不能离宫回去,而是被带到外面的礼部偏殿,等候今天的殿试结果——不管时间多晚,这个结果都是会当天公布出来的。
到那个时候,元佑九年甲戌科的科举结果才算是盖棺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