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干得热火朝天的铁匠们纷纷露出无奈之色。
自从三日前,摩拉维亚遇袭的消息传回了维也纳。工匠,尤其是最靠近办公室流水线工人们,几乎每天都能听见老板娘的咆哮。
第一天,皇家冶炼厂在日恰尼镇的黏土挖掘站被毁,布尔诺砖厂出现原材料供给困难。
第二天,热情的波西米亚士兵体贴地解决了他们的困难,砖厂被毁,砖厂工人遭到洗劫,耐火砖供应断绝。
第三天,由于从来没有制订过商路掐断的备案计划而忘记囤积建材的皇家冶炼厂惊奇地发现,他们六月份的冶炼炉搭建计划将因耐火砖的缺乏而额度减半,若战争拖长,七月份的工场扩建计划将不得不搁置乃至作废。
短短三天,战争的波及就让建立至今一向混得风生水起的冶炼厂陷入了财政大危机。
江天河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假如按照冶炼厂最早的运营模式,适当吸纳投资投入研发,扩大产能供给军队以谋利润,再以利润反哺投资方(弗雷德里克),绝对不会遇到资金短缺问题。
但一切都因贝尔纳多的出现与奥地利国立银行的诞生而改变了。
商场上有句自古以来的格言:一笔贷款一时爽,一直贷款一直爽。
假如没有银行的金融支持,冶炼厂断不可能在短短三年内规模暴增,由原先仅占维也纳钢铁市场的三分之一份额,成长为如今横跨奥、摩、匈三国的钢铁军械综合工厂,令她成为维也纳最富有的贵妇,没有之一。
凭集中化的产业链,击垮行会的单干户简直易如反掌,行会铁匠过于小农,赚了点小钱便迫不及待地购置田产,却没有扩大产能的野心。
换种一思路说,行会工匠没有她这样勾结政府高层的便利,即使扩大产能也缺乏贸易渠道,但奥地利教会的特别关照能保证她的工场只需生产便不愁商路,她便能一股脑地将利润和贷金全数投入产业扩张的投资池。
商人勾结官僚,赚钱竟然这么简单?
江天河可没有那种小农思想,她的工程师父亲说过,世界上所有房地产商都是负债运营,所有国家的政府赤字率都居高不下,但经济依然健康地运行——因为只要能偿还利息,贷款负债就不叫负债,叫长线投资。在行业的爆发增长期,谁更有本事借钱,谁更不怕死,谁就有资格赢者通吃。
她是奥地利上下万千人,或许也是全欧洲负债最多的商人。
银行贷款时,贝尔纳多会用同为商人的眼光去衡量贷款者的还款能力,再考虑他的借债额度,但江天河不需要如此麻烦。
谁不知道她的靠山是堂堂的奥地利宗座主教,一个生在15世纪的市民,你可以质疑国库,但决不能质疑教会的小金库。就算皇帝破产了,教会也不会破产。她从一开始就享受着最高级别的信用额度,她的表现也从未令人失望,凭借冶炼厂的垄断利润,三年来从未出现一次债务违约。
借的多,还的多,名副其实的银行之友,也怪不得贝尔纳多一有空就要来冶炼厂找江天河蹭茶叶喝——进口自马穆鲁克商人的明国茶,寸叶寸金。
1453年6月3日,江天河人生中第一次债务危机出现。
如果没能按时完成六月与七月的扩张计划,她用初中数学都算得出,冶炼厂必定在今年十月份还不上她最高额度的贷款利息。信用是商人的生命,她一直铭记着这句格言。她以女商人的身份登顶奥地利商界,不知多少眼红的臭男人渴望将她推下神坛。
她当然可以去眼巴巴地求艾伊尼阿斯伸出援手,后者看在罗贝尔的面子上势必帮她渡过危机,然后呢?
这可不是寻找几条商路的问题,她“依赖男人才保住事业”这件事将被置于众目睽睽之下,竞争者可不会在乎她为了保住这份事业付出了多少心酸与汗水,亲手挥舞锻造锤、亲手抛光剑刃、亲手泡油淬火,被炉火熏得整天睁不开眼睛,皮肤也晒得像炭块一般,几年才恢复到原本的肤色。
江天河不能用商人的方法解决问题。
这样想着,她坐上了马车,车夫将车开进维也纳的城门,直到霍夫堡皇宫宫门前,缓缓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