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辆没开灯的拖拉机停在村东树林边的公路上。两个黑影带着明晃晃的锯子钻进树林里。其中一个压低声儿说:“就这几棵。俺白天来扎过盘子,就看对这一排溜了,抓紧点,锯吧!”两个人蹲在树下,吃力地拉起大锯来。呼啸的风声夹着嘶啦嘶啦的锯声,在林间回荡,轰隆轰隆的树木倒地声一连响了九次,两个偷伐者把倒地的树冠扔到一边,把树干截断,一截一截抬起来,装到路边的车斗里。“二哥,走吧,俺累得一点劲儿都没了!”另一个问:“几棵了?”回答:“九棵了。”“来,凑个整数儿,再锯狗日的一棵!”
两个人又走进树林里,嘶啦嘶啦的伐木声又响起来了。
这时候公路上摇摇晃晃走来一个人,嘴里哼着走了调的山西梆子:“哎呀!咣齐咣采咣!顾不得头戴乌纱帽,顾不得身穿蟒龙袍,老王爷在世待我好,岂可把忠心一旦抛!儿郎们!与爷……”
两个偷伐者听到公路上有人嚎叫,顿时慌了手脚,正要逃跑,轰隆一声,第十棵大树倒了下来,树干儿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一个人的脚上,疼得倒在地上打滚儿。吓得另一个呼叫:“二哥,怎了?”
大路上走来的是醉驴儿,不知在哪儿喝得酩酊大醉,半夜三更在公路上撒酒疯儿,他似乎听到一声震地的响动,似乎听到“哎唷哎唷”的叫声,朦胧之中似乎看到一条黑影儿手持明晃晃的利刃,向倒在地上的人下手。他以为那是绿林好汉在拦路抢劫,行凶伤人哩,顿时吓得真魂出窍,大叫一声:“杀人了!”连滚带爬,逃之夭夭。
倒在地上的是金二浪,被砸伤的脚钻心地疼,嘴里哼哼着骂道:“娘的,碰上醉驴儿了。骇浪,快扶俺一把!”
金骇浪俯下身来问:“二哥,伤哪儿了?”
“脚!俺的脚!哎唷!”
金骇浪伸手一摸金二浪的脚,湿乎乎的,凑近了一看,大吃一惊:“娘呀!出血了!这可怎办啊?”
金二浪咬着牙坐起来说:“快走!要是醉驴儿把人引来,咱俩就全完了!”
金骇浪害怕了:“对,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背着金二浪上了拖拉机,猛踩油门,呼隆隆开着拖拉机从公路上消失了。树林里大风仍在呼啸,只是缺少了伐木声,显得有点单调。
黎明前,几声狗吠,金骇浪把金二浪背回家,睡梦中的薄嘴皮儿,一见金二浪那血糊邋遢的脚板,呲牙咧嘴的样子,登时吓傻了,惊叫道:“娘呀,这是怎的了?”
金二浪马上用手捂住她的嘴巴骂道:“嚷啥哩!你这败家娘们儿,想让全村人都知道吗?”
一夜的劳累紧张,金骇浪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打着哈欠说:“二哥,有啥事明天再说吧,俺实在是熬不行了。”金二浪点点头,金骇浪步履蹒跚地走了。几声犬吠过后,宁静掩盖了一切。
金二浪躺在炕上整整三天了,他实在仍受不了那只伤脚钻心刺骨的疼痛,打发薄嘴皮儿出去买了一瓶去痛片,不住地扔进嘴里嚼着,那只脚肿得像个明油油的大葫芦,紫黑色的伤口往外渗着淡红的脏水,金骇浪看着那只脚肿成那样,有点担心害怕,就说:“二哥,不能就这么硬挺着了,弄不好会成残废的!”
薄嘴皮儿也着急地说:“赶紧去医院吧,不能再耽误了!”
金二浪摇着头说:“不行,张扬出去,不等于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薄嘴皮儿急的在地上团团转,嘴里不住地唠叨:“早知这样,俺就该拦着你们,不去干那种事儿。这可怎办?怎办!”
金骇浪试探着问:“二哥,俺去把谷莠叫来行吗?”
金二浪说:“他一个跑江湖卖假药的,懂得个屁!”
薄嘴皮儿劝道:“死马当活马医……呸呸,看俺这张破嘴,得病乱求医嘛,人家好歹也是个医生,经得见的总比咱多吧!”
实在疼得无法忍受了,金二浪只好点头同意了。他一再叮嘱金骇浪:“晚上悄悄地把他请来,道个谎,就说搬石头砸伤的,记住了!”
“嗯,记住了。放心吧!”
“另外,抽空儿去瞅瞅咱那些要命的东西,别让人揭了窨!”
“知道了!”金骇浪匆匆走了。
傍晚,金二浪让薄嘴皮儿整了两个菜,赊了一瓶酒、两盒烟,准备着招待谷莠大夫。
谷莠可以说是个自学成才的有心人,年轻时放荡不羁,经常干些匪夷所思、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好端端一个“秀”字,偏偏加了个草字头,变成了“莠”字,他在自己身上扎针,自己口中尝药,把搜集来的民间偏方在自己身上做实验,然后再瘾应用在患者身上,确实治好过不少疑难杂症。除了好吃好喝好吹牛,人缘儿还是蛮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