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朗不愧是向朗,虽已吃得撑肠拄腹,却并未因此忘记来此的目的。是啊,打从进门起,刘公子又是榨油又是炒菜,可这些跟人家想问的新政又有多大关系呢?
“向先生勿急,新政的事得从头说起。把问题捋顺了,这菜油与新政的关系自然就清楚了。敢问先生,此去三县主持新政,最终的目的为何?最大的困难又在哪里?”
向朗见公子禅直入问题核心,对这孩子更添一分惊奇。他略作思索,干脆地答道:“新政去丁减徭、单税田亩、援耕助溉、设馆行医,所为皆在使农民减轻负担,扩生产、增人口。”
“啪啪啪——”
对于向朗的概括,鼓掌便是刘禅的回答。不止刘禅鼓掌,一直默默旁听的糜威、杨颙二人也忍不住跟着拍起手来。
“先生不愧干练之名,只一言便道出新政之精要。正是如此!左将军辖下四郡之地,十四万户六十余万人口,农民占去十之八九。由此断言,非止荆州、乃至全国,农民富则国富、农民贫则国贫、农民饥则国饥、农民足则国足、农民弱则国弱、农民强则国强、农民增加则国本增强、农民凋敝则国运衰微。一言以蔽之,国家的问题便是农民的问题,把农民的问题解决好,国家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刘禅未脱稚嫩的童声本没有什么感染力,然而这一篇石破天惊的论述太过精彩,听在向朗、糜威与杨颙的耳中不啻于盘古劈碎了混沌、女娲补好了天庭,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快感。
抬头仰视,这一副小小身躯竟似闪耀起光芒,在那之下,是蕴藏着怎样震古烁今的精神,才能讲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论断,使天地为之瞠目、日月为之侧耳?
“啪啪啪——”
这次鼓掌的除了糜威和杨颙还有向朗,并且鼓得比刚才更加忘情,把手掌都拍红了、拍木了依旧浑然不觉。
“天人也!天人也!农民弱则国弱,农民足则国足!公子一言,乃知天下。天若有命,必在公子!杨颙不才,愿尽此生,为公子所论之国家披肝沥胆、死且无怨。”
杨颙情不自禁的表白令糜威十分惊讶。他与杨颙共事许久,从未见此人有过丝毫谄媚之举。如今竟当着向朗这个外人公然向领导表起了忠心,足可见方才的一席话具备何等的杀伤力。
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也表表个态时,那边的向朗也略有些哆嗦地整了整冠服,恭敬地拜倒行礼,高声赞誉:“向朗愚鲁,不识圣明。公子之德智,乃朗平生仅见。子昭之言,如朗之心腹,朗亦愿追随公子成此伟业,虽百死而无一悔矣。”
连向朗都开始肉麻了,糜威自然没了犹豫的空间,便也跪拜下去准备说点啥,刚要开口却被刘禅打断。
“二位不可如此,快快请起!表兄,你别跟着起哄了!”
公子禅的反应很快,噌地站起跑过来将向朗、杨颙二人一一扶起,正色道:“两位乃是前辈,刘禅年幼,安敢受此礼?家国之事,不在口舌之辨,惟有干出实绩,使百姓得到实惠才算成功。在此间动嘴容易,但若将它全部实现,还是得靠二位先生这样的有识之士才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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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不多但很实在,字字打在向杨二人的心里。正不知如何回应,却听刘禅又问起下一个问题:“先生讲了新政的目的,接下来请再说说可能的困难吧。”
四人重新入座,向朗整理一下思绪,接着上面的话题说:“最大的困难便是地主。公子有所不知,此次随军师赴长沙巡视,所闻所见殊为意外。长沙郡免税三年,最大的受惠者不是农民,反是地主。庄家年年丰收,他们年年涨租,农户们打得粮食再多,亦不过是为他人劳作,自己堪堪填饱肚皮。丰年尚且如此,倘遇灾祸,不堪设想啊。一旦推行新政,免除丁税、只收田税,有田地者岂得心甘?这些人定会阳奉阴违、四处设阻,甚或无中生有、阴谋造乱亦非不可能。”
向朗能将问题想的这般透彻,足见其谨慎务实的作风。刘禅边听边点头,对于诸葛亮的识人之明甚为敬佩。有这样的见识,新政必能在他手中落地生根、开枝散叶。
“向先生一语中的。农民若得了实惠,地主必然不喜。原因无他,只因这些人占有农民的实惠太久,便理所应当地认为好处本该属于自己。要调和这种矛盾的确很难。”
向朗轻轻叹一口气,接着说:“地方官吏,多拿富户好处,谁肯为穷户出头?政策到了乡里,便是另外一副模样。不用重典,新政难有成效;用重典,又恐地方生变,诚是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