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明,昨晚在仓廪里发生的短暂战斗,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在寂静的夜晚,声音的穿透力绝对惊人。想必庙山镇的居民们都听到了,如果不是这样,太阳都已经升得很高了,绝大多数家庭仍然没有开门,这与当地居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完全不符。
李芗泉亲眼目睹,原本有几户已经打开门的百姓,看到他们一行人到来,急忙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匆匆忙忙地关上房门。只有透过门缝,才能看到镇上往来的朱雀军。一些胆小的人甚至带着家人,背着大包小包,已经在逃亡的路上了。即使偶尔出现一两只老狗,看到这些陌生人后,也立刻夹着尾巴溜走,显得唯恐避之不及。
有几家民众,看着这些虽身着新附军装束、但表情厚道的外村人,他们居然还从中认出了几个。
譬如那个一脸春风得意表情的王大郎,这厮倒是常来镇上。留给左邻右舍印象的,是他那件打了数个补丁的夹衣,脚上要么穿一双烂草鞋要么就是干脆光着脚板,手里小心翼翼的提着个竹篮子,里面盛着几个鸡蛋或是毛笋,也有时则扛一担柴薪什么的,兑换些许盐巴、杂粮什么的回去--当然从没见其沽过酒、买过肉,估不到如今却成了那所谓的朱雀军军头?真可谓世事难料啊!
一阵风吹来,带着几片落叶乱舞。李芗泉与张靖看着冷冷清清、有些破落的街道,想像中那种箪食壶浆,夹道以迎王师的盛况,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现实与期待有着如此这般巨大的反差,让李芗泉不得不思考问题在哪,还是先找找里正了解了解。
良久,王大郎才寻得那里正,还有三名主首前来拜会。
长得有些瘦弱的里正,穿着件宽大的衣袍,显得极不合身,仿佛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一般。他的胸口和衣袖部位布满了油渍,使得原本就破旧不堪的袍子更显狼狈。特别是膝盖处那两个大大的补丁,异常扎眼——难道是因为经常跪地求饶而磨损的不成?再看他脚上的布鞋,已经沾满了或黄或黑的泥土,更像是刚刚从田地里走出来。然而,如果稍微留意一下,便可以发现在这件看似朴素的衣袍领口处,竟然露出了一件贴身的丝绸中衣。这种里外不一的搭配,实在是让人有些诧异。
这位里正佝偻着腰,身子不时地晃动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摔倒在地。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总是挂着一种莫名的媚笑,让人有些没来由的反感。而那双狡黠的三角眼,则透露出一股精明之气。此时此刻,他正在左右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尤其是那位朱雀军首领。
鉴于当前朱雀军势大,里正只得放低身份,先是干笑两声,才堪堪向李芗泉鞠躬:“庙山镇穷乡僻壤,想不到会有将军光临蔽地,实在是小的三生有幸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望将军恕罪!”
此人奸诈!!!李芗泉与张靖对视一眼,分别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元朝统治地方时,县以下皆设村社和里甲,惯常的做法是由蒙古军队驻村社实行军事统治。而里长通常为蒙古人、色目人,最次也要使用第三等的“汉人”(契丹、北方汉人、金人等),其衣食用度悉由当地居民供应,成为当地的最高主宰。
只有望湘村因初来川地,里正暂由“南人”担任,这是特例,所以当其为民请愿时,会被乐共城的鞑子抓拿起来,而这名庙山镇里正,其父辈还是第三等的契丹人出身,母亲却是北方汉人,但此里正对第四等的南人并不存多少好感--毕竟自己是第三等人,是高贵于第四等的南人的。
虽说人不可貌相,可这里正长得这副贼眉鼠眼的怂样,李芗泉还是颇有些不待见,更重要的是,这家伙不主动现身,如果不是王大郎四下里搜索,现在还不知道藏在哪个旮旯里,明显是在故意躲避。这句“有失远迎”,踏马实在让人有1.5语。
“你就是这里的里正?好好,很好!我叫李芗泉,就是当前朱雀军的首领,此番前来贵镇,少不得要打扰一番。咱打开天窗说亮话,鞑子的苛捐杂税,已经压迫得我等迁川百姓就要饿死,朱雀军图的就是为大家争口饭吃。尔等也应当知晓了,区区五十个鞑子,被我大军弹指间就掐死。汝给我一句话,是想要跟鞑子一路走到黑,还是投奔朱雀军。”
李芗泉话一说完,里正立时对这个说话如此粗俗、直白的家伙打心底有些瞧不起了,再者,好歹那鞑子百户前来,面子上还是有三分客气的,这朱雀军,虽说并未骚扰百姓,但终究是些泥腿子出身,不懂礼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