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梁材面前徐徐开启,能够做到位极人臣的,没有哪个头脑是白给的。顺着康思俊的思路一想,就豁然开朗了。自秦始皇统一六国以来,还没有哪一个朝廷把货币统一过,都是习惯性地沿袭前朝,只不过再发行些自己年号的新币而已。
而且黄金白银有了货币属性之后,并不比用贝壳好到哪里去——域外的金矿、银矿都不在朝廷的掌握中,也就是如果欧罗巴人在当地发现了银矿的话,就可以开采出来,直接拿来换取龙国的货物,约等于无成本购入。就像使用贝币的时候,如果沿海跟内陆通商的话,内陆人的货物就会被海边的人用极小的成本换走一样。
想通这个环节,梁材心里更是惊喜参半,这件事等于开创了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成了,就是不世之功,败了,那就是泰山压顶。
“师尊,梁材还有一事不明。这钞票印制之后,又如何确定其价值呢?”梁材现在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小学生了。
“有两个方面,一个是朝廷要成立对应的司局,管控物价,我们可以称之为物价局。”康思俊把后世的一些粗浅记忆全都拿出来卖了:“物价局可以给出一些基础货物的定价,允许货物的价格在一定范围内波动,这也有其他的好处,比如粮食的价格,在框定了其波动范围后,能避免粮商囤积居奇,在饥荒的年头大发国难财,这也有利于社会的稳定,大明如果能让大多数人吃饱饭,也就没有那些造反的人了。”
“那另一个呢?”梁材一边问,一边拿着笔开始做笔记了,字迹潦草不要紧,只要记明白了,回去重新誊写一份,就可以上表皇上了。
“另一个,就是物价会随市场波动了,我们一方面打击那种动辄翻几倍价格盘剥百姓的无良商人,另一方面,也要承认物价会有自然的涨落,比如时令的蔬菜,大量上市的时候,价格肯定很低,但如果在刚下来的时候,那价格就会相对高一些。只要这个波动范围在朝廷规定的范围内,就允许它浮动。”康思俊对梁材说道。
“师尊,这几个事情,弟子了解了,可这样,从朝廷到地方,势必会多出很多冗员,增加朝廷的负担啊。”梁材觉得前景很美好,但考虑到现实的财政状况,又觉得力不从心,设想两个司局从朝廷到地方,逐级设置分支机构,其机构之庞大,人员的开支又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银行怎么会是负担呢?”康思俊笑着说道:“它可不止是发行货币那么简单,简单说,地方的支行,可以储蓄,也可以放贷。储蓄,就是让有钱人把钱存在银行里,可以定一个微小的利息,吸纳那些家里有余财的人把钱存到银行里。另外就是放贷,那些打算经商的,打算开办作坊的人,可以抵押自家的田产,从银行贷款,贷款的利息要高一些,这样,银行自己就可以吃到存贷之间的利息差,这利差的大头上交朝廷,小头就给银行的职员开资足够了。”
梁材目瞪口呆,这个确实有可行性,放贷这事,从古代时候开始,一直都有,但这种灵活的操作,是没有的。过去,有官府之间的借贷,也有私人之间的借贷,但这种全流程打通的借贷是没有的。
“弟子知道了,这个,容弟子考虑清楚,做成方案,再让师尊把关。”梁材的头脑里,一个庞大的国家级的初级金融架构已经有了雏形,他要趁着自己现在灵感还在,抓紧把这些落实到纸面上。
梁材老老实实地坐在康思俊对面的桌子上,心无旁骛,奋笔疾书。康思俊说的关于银行、物价局,乃至前面提到的工商局、税务局这几个执掌国内钱粮流向的机构,在梁材脑海里已经形成了业务的闭环。像他这样在朝廷奋斗了一辈子的人,对于这些,一点就通。康思俊提供了大体的脉络,剩下的,梁材自己发挥,也能补足其中的细节。
酣畅淋漓,真是酣畅淋漓。梁材这个已经乞骸骨数次的老官,仿佛又焕发了第二次生命一般,这件事做好了,那是可以跟王安石、商鞅这些先贤一起写进史书的,放进家谱里,那也是要多给他写上几页的。这是开宗立派的不世功业,可以说,文官集团里任何一个官员,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乞骸骨?乞个屁!
康思俊坐了一小会,正午的阳光透过花窗,将光影投射在面前这个奋笔疾书的老人身上,梁材已经进入物我两忘的工作状态,遒劲的毛笔字,一列列落在纸上:
“臣请设大明银行、物价、工商、税务诸司……”
“统一币制,可上追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此为不世之功业……”
“各有司次第连接,可保府库充盈,人民无饥馑之患,……”
“诸藩求赏,可以新币赐之,货物往来,均需依天朝例……”
……
康思俊看梁材已经不需要继续指点,悄悄起身,离开西暖阁,轻轻关上了房门。梁材犹自挥毫泼墨,对康思俊的离开浑然不觉。
一场从大明朝廷内部进行改变的改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了。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龙国最后的机会。包括穿越来的罗通等人,也包括在局中的嘉靖皇帝和那些大臣们。
嘉靖皇帝是明朝皇帝里面,智商最高的一个,而且不乏整治朝纲的手段。这从他十五岁继位之后,就跟那些老臣做斗争就能看出来。杨廷和迎立他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有主见,原本只想弄个新的傀儡皇帝,取代正德。却不料被这小皇帝四两拨千斤,用礼仪之争为名,把杨廷和等正德朝的弄臣,一个个踢出去。 界起通天
但没有了这些人之后,有才干的,像梁材这样的人,唯恐下一个是自己,就拼命乞骸骨。其他像张璁、桂萼,都是庸才,完全处于政治投机,才投到皇帝麾下。